“苏非花园”克什米尔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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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永辉
世界宗教文化 年4期

　　许多人知道，克什米尔高山终年白雪皑皑，克什米尔谷地碧绿如茵春华秋实，素有“花雪丽国”之称。许多人还知道，克什米尔是个是非之地，历经多次战争，暴力事件频繁。但很少人知道，克什米尔有一个著名的别称，叫做“苏非花园”(Peer wair)。虽数次访问印度，但次次都与“苏非花园”擦肩而过，花园畅游似乎永远只能是—个美梦。很幸运的是2005年的夏天，这个挥之不去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巨大的出游冲动支撑着我冒着45度的高温走向新德里火车站，经过16小时的火车，再经过9小时的汽车颠簸，终于到达了印控克什米尔的首府斯里那加。
　　
走进这座重兵把守的古城，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准战争格局，看着破败的建筑、尘土飞扬的道路和成群结队的无业游民，我不禁满眼是泪：这个多山多谷多湖的“地上天堂”，本应是—片既宁静安详又富贵繁荣的热土，自1989年以来的战争动荡和暴力恐怖，带给当地人民的痛苦，实在太多了。临出发前的几天，印度各大报纸均报道了“恐怖袭击又回到克什米尔”的消息，旅游部门警告游客：“你随时可能在错误的时间置身错误的地点”。
　　
但是，当跨进我的克什米尔巴吉(Baji，意为姐姐)那个玫瑰花编织的大门时，我的感觉突然变了：能够在此时访问克什米尔，也许真是上天的恩赐。巴吉的哥哥是印度议会人民院(下院)的议员，为了我这位中国客人，巴吉说她决定动用“VIP武器”——即利用议员的汽车介绍信等，给我安排一个别致的“苏非花园”游。于是，我每天不仅有车和司机，还有一个特别机灵的仆人一路陪着处理警察的频繁检查等事宜，使我安心地享受了在“苏非花园”里的一周——那是终生难忘的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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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真寺之城
　　
　　克什米尔谷地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时逢插秧季节，秧苗的翠绿让我不禁想起四川老家的稻田。游荡在克什米尔山谷里，常能看见牧民赶着大群大群的羊只，又仿佛是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蒙古草原。因为有丰富的自然原料，加上传统的制作工艺，使得克什米尔披肩和其他羊毛制品闻名遐迩。当然，克什米尔的主人是虔诚的伊斯兰信众：从1911年第一次人口普查开始，其穆斯林人口即占当地总人口的94％或以上，其中大约95％是逊尼派，5％是什叶派。
　　
斯里那加城座落在两山之间，一面是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另一面是苍翠碧绿的班加尔山。这是印度最美丽的花园城市，莫卧儿王朝皇帝贾汉吉尔曾在此地修建了大片的花园，献给他的爱人努尔•贾汉——“世界之光”。时至今日，有天赐雪山圣水流过、有层层台阶上下、有各式鲜花盛开的“夏利马尔”和“丽夏”花园，仍是斯里那加吸引国内国际游客的主要旅游目的地之一。自然，最令人难忘、让人目不暇接的，当数那大大小小、无法计数的清真寺，以及伊斯兰历史文化纪念地，即一些圣人的纪念堂、墓地等。这些清真寺和圣地充分展示出斯里加那作为伊斯兰文化中心的灿烂辉煌。伊斯兰法学家、苏丹西坎德尔的儿子扎因•乌尔•阿比丁的墓地，就位于颉那姆河畔，在雪山的映衬下显得明亮动人。
　　
座落在斯里那加著名风景区达尔湖(theDal Lake)西北岸的哈兹拉巴尔清真寺(Hazrabal Mosque)，是一座白色大理石修建的现代清真寺，里面供奉着先知的一根头发，是当地穆斯林的常去处，也是世界各地游客观赏雪山和达尔湖的好去处。 位于斯里那加古城的大清真寺(Jama Masjid)，可能是当地最老的清真寺，由苏丹西坎德尔建于1385年。它曾经历过三次毁灭性的打击，却傲然挺立，至今雄伟气派。内部花园简洁有序，宁静舒适。大清真寺拥

有四个大厅和回廊，以三百根巨大的木柱支撑房顶，可供一万五千人同时祈祷。在20世纪90年代的动荡期间，此清真寺曾是印度军队围攻分离主义武装分子的重地，现已回归宗教和平用途。
　　
几乎同样古老的是沙•哈德清真寺，建于1395年，历经了1479年和1731年的火灾及灾后重建，仍然明显可见佛教、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建筑的共同影响，是典型的克什米尔伊斯兰建筑。在克什米尔的伊斯兰教建筑群落中，北印度的建材、中国式的装饰、波斯的建筑风格等常常精巧地融为一体，独具美感。
　　
在去往斯里那城堡的路上，有重要的穆斯林圣地——苏丹•阿尔发恩圣地。中国式的精工木雕建筑结构，让人赞叹，也令我大感意外。类式这样精美的清真寺、圣地在斯里那加还有许多，每一个地方都有各自传奇而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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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的苏非
　　
　　据历史记载，直至12世纪，克什米尔仍是高度发展的印度教社会，统治当地的是被称为“潘地特”的印度教最高种姓婆罗门。但是，当16世纪来临的时候，伊斯兰教却替代了印度教成为占统治地位的信仰，以至于连婆罗门男孩都“喜欢穆斯林，并为自己祖父和父亲遵循印度教法律感到羞愧”。于是，13至16世纪的克什米尔宗教文化变迁，向人们提出了许多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克什米尔人是如何由印度教徒变为穆斯林的?是谁使得几乎所有的人皈依了伊斯兰教?
　　
穆斯林出现在克什米尔地区，可以追溯到8世纪。713年，阿拉伯人到达了克什米尔边界附近的地区，并数次企图占领克什米尔山谷。从8世纪起，几乎整个中亚和印度次大陆北部地区都处于穆斯林的扫荡之下。但是，克什米尔谷地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直至13世纪末，克什米尔可能是中亚和北印度唯一还在非穆斯林统治之下的独立王国，这种情形一直保持到14世纪中叶。在没有伊斯兰统治者的克什米尔，是谁开始传播了伊斯兰教呢? 克什米尔可考的第一位伊斯兰皈依者，是一位信仰佛教的国王，名为英查那(Rin-chana)，而指导他皈依安拉的，则是一个苏非传教士。现在已知的最早涉足克什米尔的苏非传教者，是来自苏合拉瓦迪教团的沙伊德•沙拉夫•丁。他于1301至1320年在斯里那加生活并传教。继他之后，大约有128个有文献可考的苏非传教者或传教团来到克什米尔，在印度教徒中进行传教工作。他们少则一人独行，多则两三百人成团。雪山沟涧、荒郊野地，在所不辞。大多数苏非传教
士来自波斯和中亚，他们在克什米尔安家，生活在人民当中，学习当地人们的语言，遵循当地人们的风俗，继而用人们喜欢的方式和语言传达真主的旨意。
　　
位于斯里那加城中心、有250年历史的达斯提吉尔(Dastgir)清真寺，是当地十分重要的清真寺，里面供奉着穆斯林苏非圣人比尔•达斯提吉尔。这位苏非来自巴格达，死后藏于巴格达，但他们父子在克什米尔传教的生活及相关故事，却使他们成为人们心中最著名的苏非。每天都有许多穆斯林前来向苏非表示敬意，并进行祈祷。该寺内部的绿色纸艺术装饰，精美绝伦，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清真寺装饰。清真寺以其宁静安详的气氛，迎接着每日蜂拥而至的信众。很神奇的是，前往表达敬意的百姓不但有伊斯兰教徒，更有印度教徒，他们也同样热爱苏非。
　　
时至今日，克什米尔人对于早年传教的苏非，仍怀着深深的敬意。对于今日生活中的苏非，也无比崇敬。在巴吉家中，曾经居住过—位苏非，数年前去世，巴吉将这位苏非的房间保持着原样，我进去参观时，房内阳光明媚，书架上有佛经、《克什米尔的耶稣》等各种宗教书籍。巴吉说：“苏非是不会死的，我们的苏非还在研究所有宗教里的共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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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什米尔之王——“瑞西”
　　
　　如果你问当地人，瑞西(Rishi)是什么意思，他们会告诉你，瑞西是克什米尔语，意思就是苏非。询问当地的学者，一位教授告诉我说，苏非和瑞西的不同之处在于，苏非来自中：亚各地，而瑞西则出生在克什米尔。因此，瑞西运动就是克什米尔本土的苏非运动。
　　
距斯里那加城35公里的奇拉尔•夏里夫山上，匙己念克什米尔人民敬爱的瑞西谢赫•努尔丁(ShaikhNural-Din)的圣地。该圣地建筑以木质为主，配有中国木雕图案，曾是当地最精美的杰作，可惜由于政治动荡产生的武装冲突，于1994年被烧毁。现虽得以重建，但尚未完工。该圣地前有印度军方的堡垒和驻军，以防再次产生失敬行动。
　　
谢赫•努尔丁出生于斯里那加近郊，生活在1379年至1442年之间，是“瑞西运动”的创始人。他常年居住在环境恶劣、缺水少食的丛林地区，赢得了许多人的心，也致使许多人皈依了伊斯兰教。其中最有名的四大追随者(Khalifis)分别是婆罗门首领、印度教皇家成员、军队首领等。瑞西谢赫•努尔丁和他的四名追随者后来有了99名追随者，并随之在斯里那加创立了传教运动——历史上最大的瑞西兄弟会，该运动一代又一代地继续了下去，瑞西谢赫•努尔丁也因此享有了谢赫•乌•阿拉姆的美名，被克什米尔人民称为“克什米尔之王”。
　　
在通住瑞西谢赫•努尔丁圣地的道路两旁，每隔一百米左右便竖立着一块绿色铁牌，上书该瑞西创作的诗歌。他以当地语言书写的赞神诗，被誉为“克什米尔的古兰经”(KoshurQur'an)。陪同我一起前去的巴吉，叫司机在每—块铁牌前停车片刻，以便她朗诵这些优美的诗歌。
　　
瑞西运动使众多克什米尔民众改信了伊斯兰教，谢赫•乌•阿拉姆的四大追随者在当地都有纪念圣地，以便后人世代怀念。
　　
至15世纪末，穆斯林已经成为克什米尔地区占多数的信仰人众。据印度教徒的资料记载，几乎所有传统的贵族部落都皈依了伊斯兰教，当地已经建立起了穆斯林组织机构、修建了为数众多的清真寺和穆斯林学校，波斯语替代了梵语成为官方语言，行政机构也伊斯兰化了。惟一留在印度教圈内的，是最高种姓婆罗门“潘地特”，至16世纪初，克什米尔大约还有8干个婆罗门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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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非花园里的苏非研究
　　
　　走马观花似的清真寺和圣地访问，并没有使我感到满足。当我提出要访问克什米尔大学时，巴吉的丈夫立即写了一封致克什米尔大学校长的信。他一面提醒司机注意事项，一面告诉我：“你很幸运，大学还在上课!今年冬天因为特别的寒冷而延长了冬假，取消了暑假。”我接过介绍信时，觉得他就像—位天使。
　　
克什米尔大学校园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可能是世界上自然风光最美的大学了!雪山映衬下的茵茵绿草坪上，是盛开的各种鲜花。柔和的阳光轻轻地洒在那些年轻学子们的脸上，洒在“伊克巴尔图书馆”楼房顶上，洒在精心修剪的树枝上，让校园里的一切都显得特别的清新动人，令人喻悦。
　　
带着愉悦心情，我见到了热情的穆罕默德校长先生(DostMohammd)，并享用了他为我备下的茶点。校长先生还为我的访问做出了精心安排，让我心存感激。在“伊克巴尔图书馆”参观时，工作人员不断地向我介绍有关苏非研究的著作，并立即抱出来让我过目。我没有放过学习的机会，抄录了一些目录。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可能是百科全书似的《苏非的世界》和新出版的《苏非研究经典著作》6卷本。
　　
随后我参观了大学的中亚博物馆。该馆精致小巧，管理有序，从细心选择的丰富展品，明显可见克什米尔作为中国、中亚、南亚的交汇点，在历史文化交流中扮演的重要的角色看着那些来自中国西北部地区的佛教文化收藏品，再看看眼前这位穆斯林解说者的衣着和模样，让我感觉似乎身处我国的新疆地区。
　　
克什米尔大学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在文科方面的传统研究长项是中亚历史文化、伊斯兰教和苏非研究。校长先生力荐我去历史系，说那里有最好的苏非研究教授，于是我来到了穆罕默德•阿夏夫•万尼(Muhammad AshrafWani)的办公室。我谈起最近读到的印度最著名的历史学家、尼赫鲁大学历史系的罗米拉•塔帕尔教授的新书《印度过去的未来》，也谈及了我自己关于伊斯兰文化在印度的发展的观点，万尼教授立即觉得与我一见如故，他高兴地将他刚出版的新著《克什米尔的伊斯兰教——14至16世纪》赠送与我。我接过这本厚重的新书，深信这是—部研究苏非教团和瑞西运动的力作，同时也注意到这是他书桌上的惟一一本样书，感动之情油然而升。
　　
据历史系的其他教授介绍，该系值得关注的研究成果还有：资深老教授阿布杜尔•拉非克先生的《克什米尔的苏非主义》、M•I•可汗教授的《克什米尔向伊斯兰教的转变：穆斯林瑞西的作用》等。热心的教授们表示，欢迎中国学者到克什米尔大学进行参观、学习和交流。
　　
对克什米尔的访问结束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暴力动荡得以制止，真正的和平能够回到克什米尔，这里无疑是研究南亚苏非主义的最好去处。记得我在克什米尔的第一天，就注意到所有的清真寺门口或院里，都有大量的鸽子。我随意地询问身边的一位穆斯林，他的回答是：“在鸟的世界里，鸽子就是苏非!它们传播神的信息，传播爱与和平”。是啊，在“苏非的花园”克什米尔，你不仅能看到死去的苏非仍然活着，能看到许多今日苏非的生活和工作，还能从这里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中，看到苏非——苏非的影子、影响和精神。我相信总有一天，苏非的精神和克什米尔人民对和平的热爱，会使永久的和平变成现实。当那一天到来时，我会再访克什米尔，而在此之前，我会虔诚地为这座苏非花园和她的人民祈祷。